“史上最挤”清明档落幕，一众新片中，《忠犬八公》拔得头筹。

本片已成为清明档新片里，唯一破亿的选手，最终或有冲破3亿大关的可能，算是春季冷档期的小惊喜。观众口碑同样不错，豆瓣评分高达8.0。虽然比起日本原版和美国版均超过9分的“神作”级评价，中国版还差点意思，但放在为数不多的内地宠物电影里，已足以位居前列。

《忠犬八公》的成就，让这几年来声量不高的宠物电影重新回到前台。众所周知，宠物电影是最难拍摄的片种之一，要想训练和调度好宠物演员，让不会表演的它们成为演技实力派，可要下不少功夫。但宠物电影又称得上是最好拍摄的片种之一，因为此类影片往往不需要太复杂的剧情设计，光靠宠物卖萌打滚，就足以收获观众的欢笑和眼泪。不过也因此，宠物电影逐渐模式僵化，陷入了一定危机。

在内地市场，宠物电影虽尚未掀起过大范围的热潮，但也诞生过《一条狗的使命》《宠爱》等多部卖座影片，尤其前者的内地票房甚至高过北美，展现出内地观众对宠物电影的极高热情，和这一类型的强大市场潜力。内地观众爱看的宠物电影长什么样？新晋作品《忠犬八公》为中国宠物电影带来了哪些突破和启示？骨朵今天就来盘一盘，宠物电影，该怎么拍。

从合家欢喜剧到温情治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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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世纪之前，中国宠物电影还极为罕见。一方面，当时的中国电影工业水平，想将宠物演员纳入制作流程还相对困难。另一方面，“宠物是人类好朋友”的观念，也要等到经济腾飞，现代思想在国内盛兴的九十年代初，才真正开始深入人心。从看家护院的动物，到温暖陪伴的宠物，萌宠们终于实现了身份地位的大幅提升，逐渐被更多家庭接纳。

但在海外，宠物观念和宠物电影都已历史悠久。1943年，讲述一条牧羊犬漫漫回家路的《灵犬莱西》就已风靡美国，六十年代的动画《101忠狗》，七八十年代的“小狗班吉”系列，也为狗狗们圈得不少粉丝。《忠犬八公》的日本原版，改编自真实故事的《忠犬八公物语》，也是早在1987年就已问世，并成为当时的票房奇迹。

新世纪前后，随着《小鬼当家》系列等合家欢冒险喜剧在好莱坞大行其道，宠物电影这一本就适合家庭题材，也适合阖家观看的亚类型，自然成为了合家欢冒险喜剧的新宠。《101忠狗》的实拍版《101真狗》，以及《无敌当家》《飞狗巴迪》等讲述宠物与家庭成员们欢乐日常，并在冒险中共同抵御邪恶势力的影片系列，都在这一时期大受欢迎。对宠物们喜感和机智的刻画，以及宠物陪伴孩童成长励志的剧情，都是家庭观众们的心头好。

此时的好莱坞，还盛行《谁陷害了兔子罗杰》《宇宙大灌篮》等真人表演与动画角色混搭的影片。这种制作模式，则被迅速运用到了《精灵鼠小弟》《加菲猫》等合家欢宠物电影系列中，片中的主人由真人饰演，宠物则由动画打造。此类影片既新奇有趣，也让宠物角色们有了更精准的表演和更丰富的性格，一时风头无两。

作为最早进入内地市场的宠物电影之一，《精灵鼠小弟》系列在2000/2002年引进国内，两部均取得了2000万左右的票房，在当时堪称不俗。此后引进的《加菲猫》系列同样成绩优秀，尤其《加菲猫2》5600余万的成绩，在当年排进年度前15。同年由“真狗”拍摄的《南极大冒险》，同样取得了五千多万的票房。

这些影片的集中登场，让宠物电影在内地市场迎来了第一个巅峰。不同于好莱坞大片的惊险刺激，宠物电影对宠物情缘、动画特效润物细无声的展示，在不经意间俘获了内地观众们的心。

但随着合家欢宠物电影的扎堆登场，影片新鲜感的丧失，和越发套路的剧情，迅速让海外观众陷入了审美疲劳。好莱坞合家欢宠物电影的产量，从00年代后期开始逐渐下降，但就在此时，日本掀起了宠物电影催泪浪潮。

《导盲犬小Q》《狗狗与我的十个约定》《爱犬的奇迹》等此时诞生的日本“狗片”，往往时间跨度较长，故事贯穿一条狗的一生。狗狗对人类忠心耿耿的守候，不离不弃的陪伴，都令人动容，最终必然来临的人狗生死离别，则堪称无法抵挡的催泪炸弹。

这些影片在日本票房优秀，而在内地市场，《导盲犬小Q》《狗狗与我的十个约定》都受批片窗口期影响，过了一年多才引进国内，但也取得了六七百万的成绩，在当年的批片中已属不错。同时在世界范围内，此类主打温情治愈的催泪影片，也逐渐成为了宠物电影的常见模式，比如美国就在00年代末推出了《忠犬八公的故事》《马利和我》等片，也获得了不少喜爱。

宠物电影“忠犬陪伴、守候主人”“流浪狗寻回主人”“忠犬护主”之类催泪剧作模式，在这一时期便基本确定，并延续至今。这类影片往往并无太多新意质量中规中矩，但胜在简单有效，拥有固定受众。之后这十几年来，合家欢喜剧和温情治愈这两类宠物电影，在世界范围内都处于产量和票房相对稳定，但少有爆款的状态。不过在内地市场，宠物电影却获得了超出想象的欢迎。

宠物电影的内地兴衰

内地第一部取得大范围反响的本土宠物电影，可能是2013年的《快乐到家》。本片号称“中国首部萌宠喜剧贺岁电影”，延续了好莱坞合家欢冒险喜剧的路数，但在质量上却极其堪忧，表演和剧情均备受吐槽，豆瓣仅3.3分。影片最终还是在何炅等“快乐家族”全员主演的号召力下，收获了1.54亿的成绩，创下当时宠物电影的票房纪录，但却为之后内地宠物电影的发展，蒙上了阴影。

之后几年，中国宠物电影出现了《金牌流浪狗》《我的男友和狗》等或合家欢，或温情治愈的多部作品，但都同《快乐到家》一样，没能摸到类型法门，要么剧作粗糙，要么煽情生硬，口碑票房均惨淡。

但这并不意味着内地观众对宠物题材失去了热情，在荧屏上，军犬、宠物医院题材的《神犬奇兵》《神犬小七》口碑收视双丰收，在影院里，2014年的合家欢喜剧《帕丁顿熊》口碑高企，近亿的票房在当年批片中名列前茅。2016年的全球爆款《爱宠大机密》，在内地同样斩获近4亿票房，甚至在北美评价大扑街的《九条命》，都取得了过亿成绩。

上述几部进口宠物电影，内地市场贡献的票房都在全球一众市场中名列前茅，《九条命》的内地票房，甚至与影片北美老家的表现相差无几。可见，内地观众绝非对宠物题材不再感冒，甚至反倒是全球最热衷于宠物电影的观众群体之一。就算是《九条命》这种因剧情过于模板套路，而在北美惨败的影片，到了内地都还能收获近7分的豆瓣评分，和网友们“有猫看就已经够了”的评价。

究其原因，相比其他市场的观众，由于本土宠物电影连行活水准都还难以达到，能观看到的引进宠物电影又相对较少，内地观众也就更容易被此类影片的常规模式打动。2017年，集宠物电影多种温情催泪剧作模式于一身的《一条狗的使命》，就彻底点燃了内地观众的热情。

片中一条狗以不同性别、品种轮回四世，最终回到第一任主人身边，实现穿越多年守候的剧情，既集狗狗陪伴儿童成长、忠犬护主、狗狗催泪告别等宠物电影经典剧情于大成，又用“四生四世只为你”的终极表达，达到了过往宠物电影难以企及的情感能量。量大管饱，还有升华，让《一条狗》在内地收获了过6亿的票房，甚至超过北美市场成为影片全球最大票仓，远超预期地实现了卖座使命。

但影片对宠物电影剧作模式的大范围普及，也让此类电影狂撒狗血、过于煽情的俗套窠臼彻底暴露在内地观众面前。本片大获成功后，2018/19年上映的宠物电影数量明显大幅增多，光是2018这个农历狗年，上映的“狗片”就多达十余部，大批量换汤不换药的宠物电影，更加剧了内地观众的审美疲劳。

2018年的宠物电影，最终内地票房无一过6000万，2019年《一条狗》《爱宠大机密》的续集，也因剧作毫无突破甚至还有退步，票房比前作大跌六七成。当年跨年档的《宠爱》，则串烧了六段宠物引发的温情故事，影片因其精准的档期定位和产品思维，以6.83亿票房创下了目前内地宠物电影票房最高纪录，但急速跳水的票房走势，和平庸的观众评价，都让本片难以真正成为宠物电影的代表之作。

宠物电影在内地市场的发展历程，重演了一遍新世纪前后好莱坞宠物电影由盛转衰的轮回。平心而论，由于宠物演员难以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表演，宠物电影确实很难也没有必要在模式上做出太大突破，但一招鲜，还是不能吃遍天的。把一切寄托在猫猫狗狗本身的可爱能量上，却在故事层面充斥陈词滥调，最终只会导致被观众抛弃的结局。不过，宠物电影绝非毫无前途，《忠犬八公》就在本土化中找到了一条新路。

 本土化，才是硬道理

《忠犬八公》，已经是小狗“八公”的真实故事第三次登上银幕。中国版首先的本土化思路，便是把八公的品种从真实故事中的秋田犬，改成了国内随处可见的“土狗”中华田园犬，并借用麻将，给小狗重新起名“八筒”。这大大提升了影片训练宠物演员的难度，但也让故事更具备能在中国本土发生的真实性，令观众更加信服，也倍感亲切。

伴随着三次改编影片国别的变化，三部影片中八公不离不弃，守候离世主人多年的故事发生地，也自然有所不同。在日本版中，影片设置在真实故事的发生地东京，美国版则发生在某个美国小镇，而到了中国版，影片则选择了重庆。

如今的中国电影，更多把重庆看作“犯罪片之都”，火辣呛人的口音让紧张气氛一触即发，高低错落的地势则适合隐匿罪恶，或是展开追逐。但《忠犬八公》却在同样对口音和地势的强调中，侧重展现了重庆的烟火气，也让影片在地理上实现了本土化。

影片并未简单把普通话台词“翻译”成重庆话，而是在方言俗语的日常表达中，落实了本土化的情感逻辑。男主角老陈作为片中少数说北方话的角色，时刻在语言中展示着异乡人的身份，而八筒正是他在异乡捡到的流浪狗。异乡人与异乡狗的彼此温暖，便在每一句台词的口音中不经意间流露，让本片的人狗情深更能被内地观众所理解。

重庆高低起伏的地势，则体现在八筒为了守候主人，每天必须走过的路途中。跨过长江上的大桥，走过上下颠簸的街巷，八筒才能来到主人每日上下班的地点。这既加大了八筒守候主人的难度，令它的忠诚更加动人，也在一路上自然而然地展示了重庆的风土人情，令影片更有落地的实感。

地理的本土化，最终指向的是故事时代表达内核的本土化。受剧情所限，宠物电影的格局往往较小，大多局限在个体或家庭层面，极少能触及时代。但由于《忠犬八公》的日本真实故事涉及二战时期，八公便在日本军队的来来往往中，见证了战争年代的人心凉薄。这让日本原版《忠犬八公物语》，成了时代的悲凉切面，但这份表达，显然难以直接复刻到其他国家的改编版本中。

相比美国版干脆将社会背景简单提纯，专注呈现一个暖心故事的改编思路，中国版则在故事背景的选择中，展现出更大野心。影片设置在九十年代，以重庆的地理位置，自然引出了当时正热火朝天的三峡工程建设，而八筒的身份，也被设置成被三峡库区移民遗弃的流浪狗，主人老陈，则参与了三峡工程的调研工作。作为90年代标志性的事件，三峡移民们身上的离散感，成了八筒和老陈两个异乡客身上，挥之不去的时代之殇。

老陈离世后，“移民”的主题又演化为老陈一家人的各自分散，和重庆这座城市遭遇的时代变迁。奉行安土重迁的中国家庭，却在内部变故和外部冲击下不得不四散他乡，而重庆“棒棒”挑夫们的消失，老陈家旧宅的拆迁，过江索道从交通设施到旅游景点的功能转变，都让这座城市被打上鲜明的时代烙印。

始终留守原地的八筒，便成了一个被动的时代见证者，它没有太多主观能动性，只能在无可避免的变化中，活成一个定点、一座纪念碑。“宠物守候主人”这一宠物电影俗套模式，进而被赋予了更加厚重的意义：八筒守候的并不只是主人，更是一个家庭的过往，一座城市的历史，还有一个时代的从前。

这才是中国版《忠犬八公》能够成为内地宠物电影中，目前评价最高一部的原因，它没有停留在宠物电影常规套路的煽情中，而是真正从皮到骨都做到了极致的本土化。这让影片既完成了对类型模式的翻新，也具备了令更多内地观众感同身受的本土情感内核。

《忠犬八公》成功之后，还有不少内地宠物电影即将与观众见面。已经杀青待映的《再见，李可乐》和《爱宠情缘》，分别是典型的温情催泪片和爱情喜剧片。近期的电影备案中，也有《一条龙》《原来你也没人要啊》等多部生死离别、宠物殡葬等题材的“哭片”登场。

可以预见的是，接下来的内地银幕，又将迎来一波宠物电影的热潮。但在宠物电影模式已经高度僵化的今天，要想避免再次陷入盛极而衰的轮回，或许只有以本土化，为类型赋予全新生命力。希望之后的内地宠物电影，都能在此有所突破。